南方小镇的彩发“杀马特”青年

2021-10-17 17:41:02

防静电鞋

2021年5⽉1日,广东省东莞市石排镇⽯排公园,一名“杀马特”青年在湖边休息。每逢周末与节假日,他们会穿上个性的服饰,去理发店吹夸张的造型,将头发染上亮丽的颜色,三五成群来到这里,与其他“杀马特”青年聊天嬉戏。对很多彩发青年来说,这种夸张的造型使他们从人群中脱颖而出,吸引更多人的关注,也让他们获得自信与活力。

2018年,中国传媒大学图片摄影专业本科生肖晓蓉在网络上看到访谈节目《和陌生人说话》中“杀马特教父”罗福兴讲述自己的故事,她开始对这群发型夸张的小镇青年感到好奇。 2019-2021年间,她曾多次去往 广东东莞石排镇拍摄这群青年的面孔与所处的环境,试图用图像还原这个属于他们的“游乐园”。摄影项目持续至今。

“我觉得自己很像他们,这也是我坚持拍摄的原因。”

2019年12月1日,石排公园,苗族姑娘小兰站在一处游乐设施前。为补贴家用,她从老家云南来到石排镇的一家玩具厂打工。受身边朋友的影响,她接触到“杀马特”文化并开始学习打扮。

2021年5月3日,石排镇名流理发店后巷,刚刚做完新发型的贝贝。她今年24岁,有一个3岁的女儿,照顾自己孩子的同时,与姐姐共同经营一家美容美甲店。

2021年5⽉1日,⽯排公园,身穿民族服装的云南苗族⼩伙⼦渊华。积累了几年的工作经验的他,现在是镇上电子厂的领班。只有在周日,他才有时间走出工厂,精心打扮前往公园,等待心仪的另一半出现。

肖晓蓉 摄影写文

每到小长假,广东东莞石排镇上的公园里都会聚集着一群年轻男孩,他们顶着颜色丰富、造型夸张的发型站在草坪中间,一旁的蓝牙音箱播放着动感十足的音乐。

23岁的阿才摘掉平日做工时一直戴着的眼镜,伴随着音乐的节奏跳起街舞。音乐声吸引了不少的路人,大家自发地在这群彩发青年周围站成一圈。“他们的头发怎么搞成这样?”人群里不时有人发出疑问,“一看就是没读过书的‘二流子’。”一位中年男人看着他们的发型直摇头。更多人则被阿才利落的舞蹈动作所感染,不住为他喝彩。

这几位引人注目的年轻人20岁出头,分别来自广西、云南、贵州等地的农村。他们跟着亲人朋友来到东莞,在镇上的电子厂或是工地上工作。尽管家乡不同,口音各异,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点——都喜欢“杀马特”造型。

每逢节假日工厂放假,或者是发工资后的第一个周末,他们就会穿上自己珍藏的个性服饰或家乡的民族服饰,去理发店吹个夸张的造型,再喷上鲜艳亮丽的颜色,三五成群前往小镇上的石排公园“炸街”——在公园里闲逛,吸引路人注意。

2021年5月1日,石排公园,阿才在公园的草地上跳街舞,吸引了不少路人的围观。他来自云南曲靖,从小对街舞感兴趣,参加过家乡的街舞比赛。

2021年5⽉1日,⽯排公园,“刺猬头”发型的寒少(前)与朋友坐在一起。已经27岁的寒少,算是杀⻢特⻘年中年纪⽐较⼤的。

2021年3⽉7日,⽯排公园,来自贵州的蓝少(左)与朋友在公园拍照。蓝少平日在工厂上班,偶尔在快手平台发布自己做完造型的短视频,目前拥有一定的粉丝数量。

2021年5⽉1日,⽯排公园,来自贵州的小王。他在⽯排公园二十余公里外的桥头镇工作生活。尽管路途遥远,来往不便,他也不会错过周末与朋友在石排公园的聚会。

2019年12⽉1日,⽯排公园,小兰来到公园和朋友一起“炸街”,色彩亮丽的造型吸引了许多人的围观和搭讪。

2019年12⽉1日,⽯排公园⾥正在拍短视频的男孩们。

2019年12⽉8日,⽯排公园,粉⾊头发的男孩。

2019年12⽉2日,⽯排公园里的一对闺蜜。

2019年12⽉8日,⽯排公园里的⻘年。

2019年12⽉8日,⽯排公园里一处游乐设施。

2019年12⽉7日,⽯排公园中的捞鱼池。这个公园是彩发⻘年的⼩地标,⼤家都来这⾥聊天、“炸街”,这里⻅证了他们曾经的喧闹和如今的沉寂。

2019年12⽉7日,⽯排公园,树上的一支花。

2019年12⽉5日,⽯排镇路边的垃圾桶。

2019年12⽉8日,⽯排公园中身穿婚纱的苗族姑娘。公园⾥有个婚纱快照摊档,她和姐妹听说⽯排公园这边⼈多热闹,特意坐了两个⼩时的⻋来到这⾥,在公园入口处的婚纱快照摊选了⾃⼰喜欢的⾐服,留下⼏张照⽚。

2019年12⽉8日,⽯排公园中玩手机的男生。

2019年12⽉8日,⽯排公园⾥随处可⻅举着⼿机直播,或是正在拍摄短视频的年轻⼈。

“杀马特”的历史最早要追溯到10多年前,被称为“杀马特教父”的罗福兴当时在深圳的一家理发店打工,他为自己设计了与众不同的“洗剪吹”造型,并将这种造型称为“杀马特”——意为“时尚、光鲜”的英文单词“smart”的音译。其夸张的造型在网络上风靡一时,引来无数的模仿者和追随者,他们大都是来自农村,在三四线城镇打工的年轻人。

虽然随着这些年审美的变化,“杀马特”早已淡出大众的视野,但在石排镇这座工厂林立的南方小镇,拥有如同孔雀开屏、刺猬硬刺发型的彩发青年,似乎从未消失。

今年27岁的寒少算是彩发青年里年纪比较大的。他来自四川达州的小村庄,父亲在外打工,母亲在家种田,大多数时间由奶奶照顾。11岁的时候,他跟着父母来到广东生活。当时正是“杀马特”流行的年代,寒少也开始跟朋友尝试这种造型。

去理发店做头发时,一般要先花上20到40分钟用力把头发扯起来,不断用发胶定型,达到头发立起来的效果。回忆起这个过程,寒少提到了疼痛感:“就像是用橡皮筋用力扎头发,头皮被一下下拉扯着。”但这种发型一般只能保持4-5天,直到下一次洗头的时候,发胶和颜料会被水冲去,夸张的发型也不复存在。

尽管只是“一次性”的,并且花费是正常理发的两倍多,但寒少还是坚持在节假日到来前做好造型,精心打扮。他认为,只有在头发上喷上五彩的颜色时,他才会从人群中脱颖而出,吸引更多人的关注。而被关注、被包围的感觉让他找到了自信与活力,那是他在以前农村生活与现在工厂流水线工作中从未体验过的快乐与自由。

2021年5月1日,石排镇名流理发店,寒少正在做发型。店员用吹风机和梳子将他的头发往上吹,再将其定型,形成一个个像刺猬刺的尖角。

2021年5⽉1日,石排镇名流理发店后巷,理发店店员正在给寒少的头发上颜⾊。这些⼀次性颜料喷出来有很刺鼻的味道,⽽且容易弄脏周围墙壁,因此上⾊这⼀步骤通常选在理发店后⾯的⼩巷进⾏。

2021年5⽉1日,名流理发店后巷,做好造型的狼哥(左)和寒少在椅⼦上等待正在给头发上颜⾊的朋友。

2021年5月3日,石排镇名流理发店后巷,刚刚做完新发型的贝贝与3岁的女儿玩耍。

2021年5⽉9日,⽯排镇上的年轻⼈蹲在⼀起看⼿机、刷短视频。

2019年12⽉1日,石排镇⾦丰溜冰城。⾦丰溜冰城里挤满了⼩镇的年轻⼈,⼤家精⼼打扮、造型时髦。昏暗的环境下,闪着光的旱冰鞋滑出⼀道道光轨。

2021年5月3日,石排镇,恢复原本发型的狼哥站在拆除后的金丰溜冰城中。这个小镇时髦青年曾经的聚集地,如今只留下⼀个露出水泥墙原貌的厂房。

2019年12⽉5日,⽯排镇上的招工广告。在石排镇,这样的招工信息随处可见,“日结工资”“包吃包住”“做事轻松”是经常出现的关键词。

2021年8月30日,石排镇中心人流比较密集的十字路口,一块公告栏上贴满各家工厂的招工信息,吸引了一名路人驻足。

2019年12月4日,广东省东莞市石排镇,一家小型工厂的宿舍楼。石排镇上布满了小型工厂,工厂往往自带几栋宿舍楼,为打工者提供食宿,这里是许多彩发青年的居住地。

随着时代的变迁,如今彩发青年的造型已不像从前那样流行,石排镇的环境也在发生着变化。工厂的数量变得更多,新修的街道上偶尔有摩托车飞驰,带起一阵阵扬尘。曾经时髦青年聚集的溜冰城也在去年停止营业,即将被新的工厂所取代。大多数彩发青年离开了石排镇,或是剪掉了自己五颜六色的头发,变回“普通人”继续生活。

苗族姑娘小兰曾经也是彩发青年的一员,她来自云南,几年前跟着亲戚来到东莞打工。她坦言以前做头发最“疯狂”的时候,有次光是接头发就花了2000元,结果因为理发师技术不佳,过了不到一周就全拆了。她也曾顶着一头彩发到石排公园“炸街”,吸引许多路人的围观和搭讪。

如今小兰已经恢复一头黑发,在镇上一家工厂做手机壳,每个月全勤的话能挣五六千元,她还利用业余时间在社交媒体上为老乡设计的民族服饰“带货”。她觉得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挣钱,老家的3个弟弟妹妹到了上学的年纪,而家里一小片土地的收成已经支撑不了学杂费等开支,她每月的大部分工资都补贴了家里。“我自己出来打工没关系,但弟弟妹妹们一定要读书,只有读书才能走出来。”小兰说。

2019年,纪录片《杀马特我爱你》将“杀马特教主”罗福兴重新带到人们视野里。不同媒体联系到石排镇的彩发青年,对他们进行采访与拍摄。罗福兴和很多人一样,也离开了东莞石排,他开始学习运营网络社交账号,与艺术家和媒体合作,探索杀马特在当今社会语境中的存在方式。

在广州市风池村,他租了⼀个两室⼀厅的单间,偶尔做⼏场直播,和观众聊天,有时也带货。他的桌上摆着客户给的⽜⾁酱、⾖豉酱,卖出去⼀瓶他能赚5块钱左右。除了偶尔拍视频或参加活动需要以外,罗福兴已经很少在日常生活中做杀马特的发型了。

2019年12⽉7日,石排镇发艺世家理发店,罗福兴在为客人洗头。近几年,为了维持生计,罗福兴在深圳开过理发店,也在东莞的理发店工作过一段时间。

2019年12⽉,石排镇发艺世家理发店,带着造型在公园玩了⼀天的洪少回到罗福兴所在的理发店,他俯身贴在理发店里的洗头床边上,把⾃⼰头发上的颜料和发胶冲干净。

2019年12⽉,石排镇发艺世家理发店,楼梯与⼀楼的夹⻆处摆放着罗福兴的酒杯,和《弱者的武器》《信息时代的世界工厂》等书籍。

2021年8⽉30⽇,⼴州市凤池村,罗福兴在出租屋中。

2021年9月1日,石排镇,小兰站在她工作的针织厂宿舍楼天台。如今她已不再迷恋夸张炫丽的造型,恢复一头黑发,衣着朴素。辗转换了几份工作后,她来到这里做工,平日里住在工厂提供的宿舍里,虽然房间十分拥挤,但节省了生活上的开支。

2021年8月29日,广东省东莞市石排镇,恢复日常发型的渊华站在他工作的电子厂外。这份工作他已经做了好几年,每月能赚四五千元。

2021年8月29日,石排镇,在附近工业园找工作的洪少。他也曾是石排镇上的一名“彩发青年”,之前去温州的工地上打过一段时间工。相比那里,他更喜欢石排镇的氛围。如今他的头发相比之前短了很多,回到镇上后一直在附近的工厂看招聘信息,希望能找到工作留下来。

9月初,寒少在名为“杀马特小分队”的群聊里询问今年国庆节是否还会在石排镇举办聚会。这是一个青年文化媒体平台为了找他们拍纪录片而临时“攒”起来的小群,只有不到30个人。过了一会儿,群里陆续传来消息,有人说要回老家,来不了;有人说要在外地“搬砖”;更多的回复则是“不确定”“不知道”。

今年年中,寒少搬到惠州生活,很少再做彩色头发了。他的微信头像还是“刺猬头”的造型,但对他来说,吸引眼球的炫丽造型似乎只属于那个被工厂包围的南方小镇。而那些留在镇上,渴望被爱的年轻男孩女孩,也将继续在他们的小小“游乐园”里,找寻着自我存在的价值与意义。

(文中受访者部分为化名)

编辑 | 孔斯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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